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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晚几天

收录日期:2025-12-01 14:56:44  热度:12℃

大学毕业后,我顺从父亲的意愿,回家乡当了一名小学教师。父亲退休前就是乡小学的老师,他希望我子承父业。然而,我却不太开心,乡小学工资不高,要真在这儿干一辈子,那就和父亲一样,永远也走不出山沟沟了。

最近同学从南方打来电话,他正在创办一所培训学校,如果我能有二十万元入股,就一起合作。我虽然心热,但自己没积蓄,母亲去世得早,父亲为了我一直没有再婚,吃尽了苦头,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,这大好的机会,也只能这么错过了。

一天下班,我发现家里来了客人,有村主任,还有位穿西装的老板。问明来意后,知道是城里的开发商杨总,要在村里建生态种植园,正好把我家的一亩三分地给圈进去了。杨总为了赶工程,补偿款给得很高,一亩四万二,而且那片地里的果树、榕树全都照价赔偿,总共将近十八万!

我心里乐开了花,这真是喜从天降,可是父亲却一直没表态。村主任说:“刘老师,建好了生态园,村里也借光。再说,你也上了年纪,种地这活儿也该放放了。杨总可有言在先,要是十天内把合同签了,他再给两千块钱奖励。”

父亲看了看村主任,又看了看我。见他不说话,我迫不及待地抢着说:“爸,主任的话在理,补偿得也挺合理,咱答应了吧?”

父亲点了头,这伙人满意地走了,临走时说几天以后来签合同。我的嘴乐得合不上,却听父亲招呼我,要去地里收拾收拾。

我家的地刚刚备好垄,还没撒种子呢,所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。我们走进地中间的小园子,这里面种了些果树,有棵大榕树,还有个看地的窝棚。父亲左翻翻右翻翻,连破衣服破草帽都舍不得丢下。我苦笑着说:“这些东西别要了吧,脏兮兮的,您还当宝贝了!”

父亲一边翻一边说:“别看破,哪件东西都有故事,那几年日子紧,要养活老人,还要养活你,学校的工资又低,全仗着这块地……咦,你看,还真翻出宝贝来!”

父亲从角落里掏出一样东西,原来是把旧弹弓。我也跟着欢叫起来:“我记得这把弹弓呢,那时候您打得可真准,后来我拿它打鸟,被您狠揍一顿……”

父亲笑着说:“你打的是普通鸟吗?那是乌鸦!乌鸦是义鸟,是唯一懂得赡养父母的鸟,所以呀,不能打!”

说着,父亲抬头往那棵大榕树上望了望:“那对乌鸦在这树上生活了十来年了,去年死了一只,剩下的这只……也有两天没见了。这些东西,先放在这儿别动,到时候我要拍下来。”

入股的钱有了着落,我开心了不少,课讲得也格外精彩,连校长都表扬了我,孩子们更是围着我转来转去的。我也挺喜欢这些孩子,可是一想到未来的发展,还是决定等钱到手,就跟父亲说明我的想法。有天晚上我和父亲透过点儿话,他没吭声,但我觉得父亲一定会支持我,年轻人多挣钱,这也是时代需要嘛!

虽说给的补偿款不少,但父亲却十分留恋那片土地。每天吃完早饭,就要到地里转来转去,有时候抓把土来闻闻,有时候拍拍这棵树,又摸摸那棵树。连续几天,我到家时都没搭着父亲的影儿,每次都是到地里,把恋恋不舍的他拉回来吃饭。

这一天我下班回来,发现自家那块地里站满了人,父亲站在园子前和几个人争论着。我急忙跑过去,只听村主任说:“刘老师,都说好的事了,怎么变卦了呢,这合同……”

父亲的脸涨得通红:“我再说一遍,我没变卦!再给我几天时间,行不行?”

村主任皱着眉说:“你看,左右邻居都签了,就差你一个人了,再拖几天,杨总的两千块钱奖励可没了。”

我知道父亲很固执,急忙过去好言劝解,这园子里也没什么了,把窝棚一拆,搬回家也就算了。我正劝着,杨总手下的几个人不耐烦了,咋咋呼呼要强行进入园子。父亲急了,把胳膊一伸,拦在门口,寸步不让。村主任怕矛盾激化,连忙劝解着双方,旁边看热闹的邻居们却都帮着父亲,指责他们欺负人。正在这时,路边传来了几声喇叭响,几辆高档的汽车停了下来,从车上走下来一群人,领头的中年人正是杨总。

杨总过来问问情况,他和颜悦色地说:“刘老师,是不是嫌补偿款不够,是不是您还有别的要求?”

父亲说:“补偿款不少,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等几天。”

杨总笑容不减:“农民对土地都有感情,那您能不能告诉我原因呢?”

父亲摇了摇头:“不能说,再等几天,我保证痛痛快快地签合同。”

杨总一挥手,后面的人递过来合同,杨总拿起来说:“这样,您先把合同签了,我保证给您几天时间,行不行?”

杨总的话也在理,我一看父亲犹豫了,马上接过合同,劝着父亲签了。等人群散了,我小声抱怨起来,早搬几天和晚搬几天有什么区别呢?我还等着钱发展事业呢。

父亲却在一旁掏出手机来,让我教他怎么拍照。我无可奈何地教着他,真是老小孩儿,就为了给几棵树、几件破衣服拍照留念,值得动这么大的肝火吗?

我原想父亲也是一时较真,回家劝劝也就想开了,没想到,当天晚上父亲竟然把铺盖搬到了窝棚里,说要在这儿守夜,免得那伙人半夜来使坏。

我哭笑不得,网上那些半夜强拆的都是好房子,哪有半夜来强拆一个窝棚的?这都不够汽油钱。可是父亲执拗得很,我还真劝不了。

接下来的几天里,父亲足不出园,村主任又来劝了几回,都被他拦在了园子外面,不管怎么说就是一句话:再等几天。村主任也找过我,希望我来做工作。我也着急,合同都签了,还较什么劲啊?这钱啊,落到自己手里才踏实啊!

这一天,我正在批作业,手机响了,邻居打来电话,说家里出事了!我的头“轰”的一下,匆匆和同事打了个招呼,骑上电动车,火速回家。

果然,还是那块地的事。这几天,左右邻居的地已经平整出了一片空旷的开阔地,只有我家的小园子立在中间,像座孤岛一样。我赶到的时候,形势已经非常严峻,开发商的推土机就停在地里,杨总和十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小伙子,围在园子入口前,一个个摩拳擦掌的。杨总的嗓门拔得老高:“我不是说话不算话,我给你时间了,可你怎么还不搬呢?你老可得知足,这钱给得不少啊!”

一听杨总发火了,那几个小伙子吵吵嚷嚷着要进园子锯树。父亲回头看了看那些大树,猛然间转过脸来说:“杨总,再给半天时间我就搬!”

杨总的脸板了起来:“一分钟都不能耽误了!拆吧!”

我一听这话,急忙往前冲,要去保护父亲。可大家谁都没想到,父亲火了,他居然把窝棚里的那把弹弓举了起来,拉得满满的,怒吼了一声:“都不许动,也不许喊!”

父亲的眼睛瞪得溜圆,弹弓拉得满弦,倒把这伙人震住了。我趁机挤进去,劝父亲别冲动,别伤人,有事好商量。父亲却压低了声音说:“你也别喊……你回头看那树上,它回来了,终于回来了!小乌鸦回来反哺了……”

父亲扔下了弹弓,从兜里翻出手机,哆哆嗦嗦地打开拍照功能,冲着树上拍着。我往树上一看,那棵榕树上的乌鸦巢里,伸出了一只老乌鸦的头,一只年轻的乌鸦正站在巢边,伸出嘴,往老乌鸦嘴里喂着什么。现场安静了下来,杨总的手下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着,有个年轻人眼睛尖,他叫了一声:“那只老乌鸦怎么不睁眼睛?”

杨总“嘘”了一声:“它老了,失明了,小乌鸦回来孝顺它了。你们把拍好的照片传到我的微信上,我要拿它教育儿子。”

等小乌鸦喂完食,父亲放下了手机,眼角已经湿润,他回头对杨总说:“对不起啊,拖了你们好几天。前几天我听到老鸟叫的声音不对劲,发现它快不行了,我知道乌鸦会反哺,它的孩子一定会飞回来的。如果你们把树锯了,那老乌鸦就只能摔死了,它的孩子回来,想孝敬老人也找不着了。”说完,他又看看我,“再晚几天,让它再享受一下天伦之乐……”

杨总回头对手下人说:“记住我的话,老鸟活一天,就不要进这园子!”

等人群散了,我把铺盖搬到车上。我和父亲正往家走,这时手机响了,那个南方的老同学问我,准备什么时候过去入股。

我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父亲,他已经是满头白发了,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起来,我一字一句地说:“再晚几天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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