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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亡

收录日期:2025-12-02 00:18:36  热度:13℃

我和观在村边的竹林下玩的时候,我们看到了他远远地向我们走来。花白头发的他穿着一件白衬衫,摇着黑纸扇,笑嘻嘻地看着我们。我们都说:灯五。他满脸的皱纹骤然间都拧起来,好像在思索什么,像一个呆子,一动也不动。我们都很惊讶和害怕,我们那时候都知道他已经是个疯子了。我们都想跑,但我们又总是腿脚哆嗦着没法子逃走。这个时候竹林开始摇晃起来。幽幽的竹林使我们想起这里夜晚在闹鬼。一阵大风杂着风沙吹过,迷蒙了我们的视线。后来我们看见他用双手在抚摸着被风沙迷蒙的双眼。他的白晰的双手,使人想起牛奶。大风渐渐停了下来,他也停止了对双眼的抚摸,掏出了夹在裤带的黑纸扇,然后笑嘻嘻地望一下我们,摇晃着走了。

那是他刚疯不久,其实,我很怀念他还没疯时的情形。我想起了熟悉的一个个清晨,曾穿过让人心惊胆战的幽黑的竹林,摸黑着在村里迂回了好一阵。我来到了一扇黑漆的门。我记得那是一座很破败的老屋。曾经染着红色的门现在已经褪尽了颜色。斑驳的景象让我想起在半夜时分所做的一个梦。

我轻轻地敲了敲门,过了一会,门开了,一个花白头发的脑袋在虚掩着的门中闪出。灯五,我说。他对我点了点头,于是我跟着闪进了漆黑的门。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,后来我感觉到我的手被抓住了,那是一双冰冷的双手,我记得我在那个清晨总忍不住的哆嗦。

东西呢?他说。

我松开了手掌,他随手抓过在我汗湿的手中的鸡蛋。我看到他点着了煤油灯,我看到他双手不停地对鸡蛋抚摸。在微弱的灯光下,鸡蛋光滑的表面闪烁着光芒。他又将鸡蛋移近煤油灯细心地端详了一会。还是太小啦,还是小了一点儿了呢。他边看着鸡蛋边这么说。完毕,他从衣袋里摸索着掏出皱折的一角钱,放在我的手上,还对我说,外面只会给你八分钱的。我在微弱的灯光中看到他微笑的面孔和他一头凌乱的花白头发。

我拿着钱穿过村中的石桥,来到了阿琼的铺子。

后来大雨就这样无情地下了三天三夜,聚集在江堤的人们看着日渐见涨的江水而常常跺着脚一筹莫展。北湾的人们也开始变得惊惶,在暴雨的日子里人们在屋里坐立不安,不止一次地想起了往年的灾害。一些村户已经收拾家什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逃到南安墟上去了。

是风雨大作的夜晚,伴在孤灯下的他也开始坐立不安了。家人都逃走了,现在他透过窗口,看到了一排排漆黑的竹林摇拽的影子和听到了竹枝断裂的响声。他的皱眉间增添了许多忧郁。一声巨响骤然仿若从他的五腑六脏中响起,他惊悸地坐在椅子上。那一定是什么物事倒下了,他想。他又努力地想象着那物事倒下来的情形,他于是感觉到很累了。他摸索着上了床,却又总在辗转不安,燥烦不已。那时大风忆经吹开了窗子,煤油灯在呼呼风声中悄然熄灭,豆大的雨点于是刮了进来。他在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难以入眠。他在这个夜晚变得心事重重,脑海间也总是接锺出现许多奇特的幻影。他依稀看到了他儿媳妇的白眼幻变成了儿子的一张张充满诅咒的脸,他又看到在那一张张的面孔上开始充满血红。

大雨在某天终于停了,但一缀缀的阴云仍然像些惊慌的心一样惊魂不定地窜来窜去,浓厚的湿气汇聚成化不开的雾萦绕在北湾的周围。他在很早时分就已经坐在椅了上,透过散架的窗户看着豆大的水珠在湿碌的竹叶间连串地坠下,清脆的声响在他的耳间荡漾。他觉得很烦闷,颓废的窗框经受了一夜的摧残,现在已经是很大幅度的倾斜、摇摇欲坠了。

他动作迟缓地打开了箱子,取出一只鸡蛋,双手轻轻地抚摸着,光滑的感觉让他总能回忆一些往事。他在一只鸡蛋上穿了个小孔,弄一些盐末进去,然后缓慢地吮吸起来。过后,他的苍白的脸庞上露上一显即逝的亮光。

他在那个湿气很重的清晨走出了家门。他一直围绕着村庄漫走,像一个夜游神。湿稠的泥巴溅满了他的裤脚。后来他停滞在村中的一座石桥,徘徊不前。浓浊的河水滔滔而下,夹杂着一些死鸡之类的尸体漂流而过。他出神地望着流水,一动也不动,满怀心事的样子。一些村妇挑着担子嘻笑着过去,他仿佛视而不见。

他想起了一个梦境,那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,他穿着长衫在村中飘晃不定,如同在漆黑中的漂白的灵魂。他在痛苦地地抽筋着,面部的皱纹扭曲得可怕。他仿佛看到了他漂白的身影在漆黑的夜晚伫立在桥上。他总能看到他尖叫着跃起,成弧线向桥下坠下,一头撞在桥下的石块上,脑袋开了花,血腥点点飞射开来。

现在他有些失魂落魄,一缀缀的阴云像是向他沉重地压下来,变幻的阴云使他又一次想起了昨夜的余悸。他全身发抖地走到桥下,对着那石块,他想笑,他长久地在石块面前端详不已。他白晰的手开始在石块上不停地抚摸。这时,他隐约闻到了一股血腥的腐臭,于是忍不住大吐起来。

后来他捂住心胸带吐逃到了江堤。一整天,在江边洗衣服的妇女看到他捂着心胸在江堤来来回回不停地走。那时江堤上人影绰约,依稀一些垂网的渔夫,在专心致致作业。

傍晚时分,我们都知道他疯了,大家都到他的家里看热闹。

我们来到了他的家,看到了许多围观的人们。我们看到他的儿媳妇站在门口冷着白眼,我们还看到他的儿子一手抓住他凌乱的花白的头发,一手指着他的鼻子,问:

哪偷来的鸡蛋?

他的神情有些痴呆,浑身发抖,在吱吱唔唔。

我们都笑了。

我见到了。我们似乎听到他这样说。

儿子又问:你看到了什么?

他苍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,像他的手,使我们仿佛想起了牛奶。

我看到了一具死尸,在滔滔的江面上流过。

人们的脸上开始露上惊讶的神色,他嘻笑着对我们说:

我看到了一具死尸。

关于他的死,确切说来应该是在我们干仗的那天就开始了。那天早上我们在小学里上课,不知是哪个小子在窗口上对我们说,快,快,大江出事了。我们都很惊喜和兴奋,我们都一窝蜂地拥出课室向江堤奔去。记得林老师拿着教杆无奈地看着我们消失的身影。大江干仗起来了。两岸满是人影,石块在大江上面穿梭。我们连平时打鸟的弹弓也用上了。后来我们胜利了,我们那些游水出色的英雄开始跃下了大江追赶,我也不甘示弱。我记得我用石块击中对岸的一个小男孩,鲜红的血在他的额头上流下。我看到他蹲在地上捂着头呜呜地哭。

我在惊惶失措地跑回来的时候,看见了他。我看到他在江堤上来来回回地奔走,像丢了魂一般,他时笑时怒,时而发出悲鸣。他的悲鸣在那天早上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。

他就是在那天失踪了的。没隔几天,在大江上漂浮起一具死尸。人们都说:那是灯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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